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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在一片慌乱中被推了进来,全身是血。救护车的警报声还在远处鸣响,在黑夜中一遍遍循环。已经看不清她的脸,只见她大口大口的喘息。脚后跟、大腿上、胸前、发根处、指甲缝里,凡是能看到的地方,全部染成了大片的红,红的触目惊心,像是要燃烧了起来。
手术室的灯已经亮了许久,血还在汨汨地流,她像是一个被打翻的玻璃杯,躺在那里一动不动。医生一层一层剪开她的衣服,发现左腿已经变成了一块块的碎骨。随后医生突然停了下来,匆匆忙忙的出去,只听见又进来几个医生。
之后又来了几位专家。
陆陆续续换了四五拨人,她大概从中听到一些线索:病人伤的过重,左腿骨严重碎裂,无从下手,就算接上左腿也可能会有生命危险。她突然睁开了眼。在这之前的整整三个小时,她只是觉得疼痛,但并不认为那辆迎面飞来的小轿车撞的就是自己,她以为是别人。直到在这片模糊的白色身影中听到了“生命危险”四个字,才知道自己整个人都已经破碎了。她用尽全力开口,一个字一个字的对眼前的医生说:“我都没有放弃自己的腿,请你们也不要放弃。”医生开始动手,决定去接原本不可能接上去的左腿,竭尽全力。她选择了半麻,因为想更清楚知道自己的所有情况,不能让自己在昏迷中度过这一切。随后手术灯开启,她听到手术刀触碰的声音,也能清楚看到医生额头的汗,八个小时后,她被推出了手术室,彼时天已经微微亮了起来。左腿又重新缝回了她的身体。可她知道这不是最后的结果,医生告诉她:72小时后,若是腿有知觉,血液能流动,没有感染,这条左腿才算保住。她睁大眼睛听着医生叮嘱的一字一句,那些术后告知像是被打乱的字符,散落在眼前的空气中,张牙舞爪着。恍惚中她被移送到重症监护室,她看到妈妈在等着自己,等着一个刚从急救室出来的、全身插满了导入管的女儿。一股巨大的悲伤突然涌了上来,妈妈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,几年前,她刚失去了自己的爸爸,这一次又让妈妈差点再次失去女儿,她觉得好抱歉。但是她没有哭,她不想让妈妈更难受。母女二人在平静的不安中度过了第一个12小时,没有眼泪,没有明显的感染现象。又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,也没有明显的感染现象。到了第二日清晨,妈妈喂她喝粥,刚张开口喝第一口,她的头便沉下去了,突然陷入了昏迷。腿上的伤感染到肺部,肺出现积水,开始呼吸困难。她隐约听到一声:快,病人不能呼吸了。随后又一次在一片慌乱中被推了出去,她的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,只觉得自己在下沉,下沉,快要沉入海底了。身边有来来往往的人靠近,又匆匆离开。这是她第一次感到害怕,这一年,这个原本幸福的三口之家已经少了一个人,这次不能再少了。不知道哪来的力量,她闭着眼睛突然抓住了一双手,对他喊:我要见妈妈,我要见妈妈。这是陈医生的手。他本是重症监护室的年轻医师,眼前的这位并不是他的病人。那天早晨,他只是像往常一样经过一个一个的病人,可偏偏被其中一个抓住不放了。于是他停下来,多看了她一眼。眼前这个可怜的女孩,像个柔软的小白兔一样卧在病床上,她几乎已经不能呼吸,嘴里还在不停的喊着妈妈。她的妈妈正在颤抖中签下第一张病危通知书。没过多久,他的同事又匆匆递去第二份病危通知书,紧接着又签了第三份。他感到事情不妙,在女孩的耳边不停的重复:你一定要想办法自己呼吸,才能激活你的肺。肺部积水,不再有力量,医生只好给她上了呼吸机。女孩持续昏迷到第二天,第三天,只能靠沉重的呼吸机和输液汲取营养来维持微弱的生命。她的妈妈孤零零的坐在病床前,不敢有一秒钟的闭眼,就这样等了一个又一个的夜晚。第五天,女孩奇迹般醒来,她活下来了,左腿没有了。陈医生永远都会记得她得知这个消息时的样子,那是一张冷静又克制的脸,有着难以名状的悲怆,她更像一位勇士,自带巨大的能量。手术医生告诉她,在她昏迷期间,为了保住生命,最后只好对她采取了左腿截肢。她听到后愣了一下,没有哭也没有闹,只是说一句,我知道了。随后她又问,我什么时候可以装假肢?在整个EICU重症监护室里,她显然是伤的最重的,在病房的一角,她满腿打着绷带,插满了钢钉,躺在那里动弹不得,不能翻身,不能移动,只能靠点滴和导尿管维持着基本的生存。可是她却不停的安慰自己的妈妈和身边人,告诉他们没关系,以后还能有机会行走。她还淡淡的说,幸亏不是毁了眼睛和手,而且脸上没有毁容已经很好了。她依然很精致,那种精致是一种灵魂上的精致,哪怕她受了重伤,也会听音乐,会留意窗外天气的好坏,会主动与其他病人聊天,去听他们的故事,去安慰那些想不开的人,像是一个心灵导师。有时候她妈妈推着轮椅带她出去,遇到好奇的小朋友盯着她的腿看,她大大方方掀起裙子笑:“姐姐是变形金刚哦,姐姐有机械腿”。这一切陈医生都看在了眼里,突然说不出话来。他知道眼前的这位病人是个伟大的女孩,她罕见又迷人,凛冽又天真,身上有着完美的特质,这是他自身所缺乏的。医院,尤其是重症监护室这种地方,每一天都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哀嚎,可遇到这样的重大事故,还能保持如此冷静和勇敢的病人,他真的不曾见过。她的表现让陈医生心中一惊。在她出现之前,这里都是乌云,如今她的到来就像太阳破云而出,她的笑脸照亮了整个EICU。很快,他知道了这个女孩叫Dolphin,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,是海豚的意思,这个水中最有灵气的生物,总能用最优雅的姿态,高高跃出水面,高兴的时候,嗓子里还会发出漂亮的声音。她在肩上也纹了一只海豚,如影随形,如同生长在自己的身体里。就像她自己一样,温情友善,自由自在。他开始不由自主的